我们部门的普通工作人员白铁环同志要彻底退休了，我之所以加了“彻底”两个字，是因为这位女同志当初刚刚退休回家，又接到返聘通知，此后便与我们一起共事。大家每天忙忙碌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五年光阴就在弹指一挥间过去了。现在突然听说小白要彻底退休，自然有点依依不舍，毕竟大家融洽相处，分工合作，配合默契，虽不是特亲密，却亦是很无间，沟通很顺畅。我们一直称呼白铁环为小白，实际她年龄不能算太小，因为单位有规定，返聘只能五年，小白亦不能例外。
 

 

我以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并一起共事，概率极低，缘分难得，若干年后想起共事时的逸闻趣事，觉得很珍贵，那便是一段美好回忆，值得珍惜。小白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快人快语，办事麻利，忙忙碌碌。人只要忙起来，便感觉时间如梭，仿佛白驹过隙，现在她返聘已经到期。单位的返聘规定不易改变，我便想写上几句话，算是对同事之间缘分的一种诠释，也是对她表达的一种真诚感谢。
 

 

我写这篇小文最初起的题目是《你好，白铁环》，含有祝福之意。但突然发现这标题有点像最近很火爆的一部电影片名，为防止他人觉得我有追风蹭热之嫌，故改为《忙碌并幸福的白铁环》，自认为迄今似乎还未见过相同题目，便拾起几件过往小事与大家分享，也为欢送小白。
 

 

今天中午吃饭时，我和同事袁主任说起小白要彻底退休的事，袁主任也发出一通“时间过得太快”的感慨。感慨之余，我由这顿午饭说起当年一次吃午饭的故事。那故事和小白有关，发生在2018年3月20日，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无意中保留下来一张事发当日的票据。那次单位食堂午饭中有一道菜是清蒸草鱼。我在粮食紧缺年代养成的吃饭习惯是狼吞虎咽、囫囵吞枣。这个不良习惯在这次吃鱼中给了我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我的第一口菜加了一小块鱼，想着细细嚼，嚼烂了再咽。直到嚼得没了鱼的味道似乎还未嚼烂，但却降低了品尝美味佳肴的愉悦享受，极不情愿地吐了出来。这时我突然感到嗓子有些异样，似乎是鱼刺样的异物扎到肉里。这肉中刺，如同眼中钉。我于是放下筷子，走出食堂拐进卫生间，把嘴里未吐干净的残渣余孽一股脑地吐出来，又漱口后继续吐，如此反复。返回食堂时却感觉异物还在嗓子里，我又回到卫生间照镜子，看不清，又用手机的自拍功能查看，却看不见，吐不出，找不着，挺难受……我甚至想吃几大口带叶子的菜，或者喝几口老陈醋把异物裹挟进肚。但又一想不行，我好像最近在哪个电视节目中看过医生的忠告，如果是鱼刺卡到嗓子时，千万不要靠吃别的饭菜硬顶，很容易扎伤食道或造成胃穿孔，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我返回食堂，端起餐盘往门口走，正碰上刚吃完饭送回餐盘的白铁环。她笑着问我：“你端着饭菜到哪儿去吃呀？”我苦笑着说：“我的嗓子被卡着了不知是不是鱼刺，没办法吃饭了，现在先回办公室想办法把异物整出来。”

 

小白赶紧说：“你自己怎么弄得出来呀，我带你到咱们院儿里的医务室吧。”我当即答应，心想这主意太好了。因为我不认识医务室的医生，现在又是中午休息时间。小白是位热心人，在这院儿里工作了几十年，肯定和医生熟，医生把异物夹出来还不是易如反掌吗！我想起有一天早上刚到办公室，就觉得胃不舒服，小白听说了，就要拉着我去找院儿里医务室的医生看看，我说忍一忍就好了。她见拉不动我，便悄悄地跑到院儿里找医生，给我开了知柏地黄丸和香砂和胃丸两种中成药，这件往事当时让我感动了好一阵子。

 

我跟着小白来到医务室，在门外等了一小会儿，医生吃饭回来了。小白主动和医生述说我的症状，医生爱莫能助地说，咱们医务室没有这种仪器设备，所以不好办，我建议你马上去路南的北京第R医院耳鼻喉科看看，他们有专门的仪器检查，拔出鱼刺类的异物挺容易。我问医生，那个第R医院远吗？小白不等医生回答，接过话茬说：“我知道，不太远，我现在带你去！”我跟着小白出了大院、钻过地道，再穿过马路对面一个长长的胡同，右拐过一个弯，到了一栋楼前。小白轻车熟路，推门就进，我紧跟着她进了门，便见服务台前有几个人排队，我们排在最后面。我看楼里的白墙挺干净，但看不到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想是因为中午休息时间吧。小白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服务台里的工作人员都没穿白大褂，她让我占着队，自己先到前面问一下。

 

小白问完回来笑着告诉我说：“这里曾经是第R医院，去年已经改成宾馆了，医院搬到了西南方向的一个地方，距离西部办事处不远。”我问：“西部办事处在哪儿啊？”小白说：“没关系，我带你去找！”我们走了一会儿，小白开始叨唠起来：“几年不来这边儿了，怎么变化这么大，我都不认识了……”我安慰她说：“别急，咱们打听着走。”我们穿小院、钻胡同、过路口，边走边打听，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看见了宣武门东北角的教堂屋顶，才终于找到位于教堂旁的这所医院门诊大楼。

 

医院里很安静，因为是中午休息时间，小白到处找人，询问，解释，终于挂了耳鼻喉科的号。电梯可能因午休而停驶，我们只好走上三楼，看到所有的门诊室都关着门。小白轻轻地敲了敲耳鼻喉科的门，无人应答，她便加快频率、加重分贝地敲门。突然，对面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位女医生漏出半个脸不耐烦地说：“别敲啦！现在休息呢，下午两点门诊。”小白上前着急地说：“我们老师的嗓子可能卡了根鱼刺，挺难受的，能不能急诊看一下？”那医生皱了一下眉头，指挥棒似的努了一下樱桃小口，似乎批准了：“你接着敲那个门吧！”

 

耳鼻喉科的门在小白执著的敲门中不情愿地开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医生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问：“怎么啦？”小白忙说：“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我们老师的嗓子可能被鱼刺卡住了，您快给看看吧！”我进门坐在医生指定的椅子上，按要求把嘴张得尽量大，医生戴上眼镜，拿着压舌板伸进我嘴里，眼镜片后面那双不大的眼睛瞥了一下便抽出压舌板，说：“是有根鱼刺。”然而他并没有拿镊子夹刺，却熟练将座椅原地旋风般转了180度，他便转到了办公桌前，提起笔刷刷刷写了几个字，开出一张处置单，交给我说：“先去交费吧！”我一看“30元”，刚要起身去缴费，小白从我手里抢过处置单，对医生说：“您先给他把鱼刺夹出来吧，我马上去缴费！”司空见惯的医生不容置疑地说：“先交费再治疗，这是程序。”小白连忙说：“好！好！好！您等着。”便奔出了诊室，急忙跑下楼。医生又对我说：“你先到走廊上等着，过会儿叫到你时再进来。”我无可奈何，心想，花钱求人拔刺，讲任何道理都是瞎掰。于是我悻悻地走出诊室，不敢大声争辩，生怕不小心把那该死的鱼刺吞进肚子里，如果那样，鱼刺再惹是生非就节外生枝了。

 

十多分钟后，小白从楼梯跑上来，气喘吁吁地拿着刚盖了个大红印章的处置单和一张黄色的票据敲开了耳鼻喉科的门缝，递进处置单。一分钟后，那位注重“讲程序”的男医生喊我名字：“进来！”我轻轻地走进去又谦卑地落坐在刚才坐过的椅子上，遵医嘱，张开嘴，精神很紧张……医生左手拿着压舌板，右手拿着镊子伸进我嘴里，几乎没有停留便又抽出来，说：“好了，你看，就是这根鱼刺扎进了你嗓子之间的小舌头上。”我感觉如释重负，嗓子顿时畅通无阻，舒服得痛快淋漓。再看那镊子尖夹着的鱼刺，如同一根短短的白头发，不到一厘米长，有一头还沾着一点红色血渍。这根小小的、短短的、不起眼的鱼刺折磨了我一个中午，还破费了一条活鱼的价钱，应该保存起来当个教训。我想提出这个小小要求的同时便伸出手，医生的手却比我手麻利，一声清脆的镊子夹击的声音，鱼刺已经被医生扔进了垃圾桶，“哐当”一声，垃圾桶又合上了盖子……直令我哭笑不得

 

走出医院，小白开始发泄不满：“这医生明明可以在检查的时候把鱼刺拔出来，他非让咱们交完了费再拔鱼刺，让您多痛苦了一会儿……”一个多小时没说话的我终于吐出一句牢骚：“这医生是怕给我拔了鱼刺，我如果跑了怎么办。在他眼里最重要的是程序，到这里找他的都是求他治疗的患者……”
 

 

小白干事情风风火火的，办公室搬家时，她屋里屋外、楼上楼下地张罗指挥着。机关里举办拔河比赛，她身材不够高大威猛而不能上阵拽绳子，却是摇旗呐喊最卖力的啦啦队员。为我们部门夺得冠军出了力。去年捐资帮助武汉人民抗疫，她也是慷慨解囊，尽心尽力。她还是一位心灵手巧之人。单位工会曾经组织过几次扶贫活动，主要是号召大家织毛衣支援贫困地区。小白领回来一大堆各种颜色的毛线。可是我们都不会织，小白笑呵呵地说：“这种事情不用你们，我来干吧。”于是小白业余时间被充分利用了。有时候工会催得急，小白便在下班后或周末拿回家里织。织好了毛衣，还要分别填写“爱心寄语卡”，我看到一张卡片上写道：“虽然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爱的力量是无限的！”这诗的语言、爱的境界颇能鼓舞人心。

 

有一天中午，我看到小白在办公室的一角飞针走线，那熟练织毛衣的样子挺有一种女红之美，便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写了首打油诗《爱心织毛衣》，放在新浪博客里。

 

精心织毛衣，送到贫困区，

毛衣穿在身，暖在人心里。

部里女同志，织衣最积极，

为了多织衣，中午不歇息。

早起一小时，爱心织进衣，

晚上织几针，迟睡不在意。

毛衣有五彩，红黄蓝粉绿，

能力有大小，爱心无边际……

施恩行善之举是一种大爱无疆的体现，总是令人佩服和敬重。我这篇博客收获了不少点赞，其中一位叫郭晏平的读者在“留言”中写了四句打油诗，不妨抄录于此。

 

优良传统织毛衣，

信息时代没忘记，

部委女士心灵巧，

千针万线真美丽。

小白当年上学时，家里生活并不太富裕，她高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在这个院子里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严格说她读的书不是很多，她想读而没条件读的书却让儿子都给读了，也算了却了她此生的一种遗憾。她的独生儿子真是个很争气的孩子，本科、硕士、博士都是在清华大学读的。我们的曹主任知道了这个情况，赞许地给小白的儿子起了个雅号“三清团”，意即三个学位都是在清华大学拿到的。我们对小白教子成龙的本事自叹不如，只有羡慕。我们有空的时候常常和小白半开玩笑地让她讲讲“育儿经”，怎么培养孩子成才的。小白总是笑呵呵地说：“我哪里懂什么教育培养育儿经呀，儿子的书我都看不懂，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听话爱看书，我在家就是个管后勤的保姆……”小白说这话时，能体会到她心底的快乐、幸福和一种自豪感。
 

过去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现在是有学问的男儿不愁娶。小白的儿子不乏追求着，其博士毕业后选择了一份称心如意、令人羡慕的工作，不久便和一位志同道合、相亲相爱的女同学结了婚。一年后，儿媳生了个大胖儿子。小白甭提多高兴啦，幸福的笑意在心中藏不住，便常常写在脸上。我有一次和她开玩笑说：“你以前夜里做梦时，是不是梦到过将来会有个大胖孙子，然后就笑醒啦？”
 

小白笑着说：“我是做过这样的梦，但我没笑醒，是被闹钟叫醒的……”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当然，认识小白这些年，没见她发过愁。现在有了小孙子，小白为了方便兼顾自己的大家与小家，便想买辆小轿车。于是，年过半百的小白决定报名考驾照。看到她那副认真背诵交规考题的样子，觉得快乐的小白还真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其实，考驾照相对容易些，只要努力应该能达到目的，但摇上车号要靠撞大运，需要幸运之神的光顾。小白退而求其次，先买了辆电动自行车，每日从自己的家骑车到单位，下午全副武装好，再骑着电动车风驰电掣般赶到儿子家做饭。她三点成一线，急匆匆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奔波着，她用行动书写着辛苦与幸福。此外，她还要协助儿媳带着小孙子去医院体检、打疫苗、打预防针、做可口的饭菜……她每天“忙碌并幸福着”。
 

 

托尔斯泰有一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与小白家庭相似的，应该都属于幸福的。我今天早上收到一条朋友发来的微信，上面写着：“让别人快乐是善良的人，让自己快乐是聪明的人，天天快乐是幸福的人。”我还曾经听朋友解释幸福的真谛：身边有爱自己的人、家里没病人、牢里没亲人、外头没仇人、圈里没小人、办事有熟人、聚会有高人、喝茶有贤人、闲聊有达人，有喜欢做的事，有健康的身体，有几个一段时间不见就想的朋友……这些都是幸福的主要部分。我以为，小白应该称得上是位幸福的人。尽管她已经退休，尽管她返聘五年之后又要彻底退休，尽管她现在已经不是很年轻，还有了可爱的小孙子，仍然每日忙忙碌碌，为家庭、为工作，任劳任怨。
 

白铁环是一位普通人，没有高深的学历，更没有从事高精尖的工作，但大家在日常工作中能够感受到她的幸福快乐与忙碌。虽然这样的普通人并非不可或缺，这个社会中活跃着千千万万这样的普通人。这样的普通人多了，人们的幸福指数就会提升，社会和谐的程度就会提高。每次看见白铁环，我们还是习惯称呼她小白。总觉得这样的称呼随意、自然、亲切，把她叫得小一些，我们似乎也变得年轻一些了。过去有一首家喻户晓的歌唱得好：“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其实，知足常乐，随遇而安，忙碌并幸福的人，才是精神上更显年轻的必备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