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光彩牛筋草

王秋和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养过几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我特别喜欢看着白绒绒的小兔子安静地吃草，即使它们争抢着吃草，也没有吵闹的声音。 我尤其喜爱它们吃蟋蟀草的贪婪样子，就像品尝着美味佳肴，非常专注。这种绿色蟋蟀草的顶部长着三四根须子，将须子劈开后显现一些细长的柔毛，用来斗蟋蟀很好玩，人们都叫它蟋蟀草。直到后来读到一篇课文，才知道这种草的学名叫牛筋草，是因为其茎叶质地柔韧，割下来编成绳索能够拴住牛，还挺结实，故因此得名牛筋草。

我们进入中学以后，学习了领袖指示：“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于是，三夏劳动成为学生们的必修课，主要任务就是割麦子与除草。当时牛筋草已被列为“世界十大恶性杂草”之一，必欲除之而后快。

牛筋草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其耐酸、耐碱、耐干旱，根系极发达，扎根较深，吸收土壤水分和养分的能力极强。牛筋草的种子很细小，一株就能结数百粒种子，会被动物们带到其他的地方，并且繁殖率也很高。因此只要地里有几株牛筋草，它就会快速生长、繁殖，然后长成一大片。如果没有及时根除，很快蔓延大片庄稼地，争夺水分、营养和阳光，老师说，当田间牛筋草的密度达到每平方米5株时，可导致农作物减产25%以上……

镰刀还没磨亮，我们这群半大的孩子已蹲在麦田边缘，与牛筋草展开漫长的拉锯。烈日把脊背晒得发烫，汗珠砸在干裂的土块上洇出深色的圆斑，穿的背心湿漉漉的，如果不洗，待干了之后，就显出一圈圈的汗渍，像小娃娃没有洗干净的尿布。尽管如此，田里的牛筋草依旧顽固地扎根在土里。它们的根像无数条微型锁链，在泥土深处与我们较着劲。有时猛一用力，手心里只攥住了一把茎叶，根却留在土地里，仿佛在嘲笑我们的徒劳。那时少不更事，我们将牛筋草视作主要“恶性杂草”，总想着如何斩草除根。

尽管牛筋草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观赏植物，但它在生态平衡中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只要因势利导，变废为宝，也有其能够发挥积极作用的一面，就要看人们如何对待它，利用它，让它为人类发挥积极作用。因为它们的生存历史就是在华夏土地上书写着的顽强，是要继续生存下去的一行行诗作。

这诗作写在有土的地方，也隐蔽在院子里的草坪之中，“点缀”在院中石子水泥小路之上。我们门前的小路铺在草坪之中已经多年了，由于有的地方经受不住风吹日晒雨淋脚踩车碾的蹂躏，路中间难免形成了一道道并不显著的裂缝。让人称奇的是，这裂缝居然接纳了牛筋草的种子，从而构成了它们生存的巢穴。每当有牛筋草的子孙后代从石缝里探出愣头愣脑的嫩芽时，总带着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

小朋友的自行车轮碾过时，辙痕下的牛筋草被压得贴紧地面，断了的茎秆渗出淡绿的几滴汁液，像无声的眼泪。可只需一场夜雨，那些被倒伏的牛筋草叶便会重新挺直腰杆，甚至在车辙的泥泞里，又钻出几株俏皮的新绿。它们从不挑剔生存的舞台，无论是田埂的沃土，还是石子路的缝隙，或是墙角的贫瘠，都能扎下根去，把绿色的呼唤唱响大地，把生命的绿意铺展到极致。

记得夏日蝉鸣聒噪时，进入了数伏天气，饱经风霜的老人们依据自己的经验，割几把牛筋草，洗净切段后丢进锅里。水沸的声响里，草叶渐渐褪成浅黄，空气中飘起几缕清苦的草木香。曾经听上了年纪的人们说：“这草性子烈，却懂疼人。”盛在大碗里的凉茶，带着淡淡的回甘，喝下去，暑气便从骨头缝里往外钻。这些情景都是我们儿时的记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温馨。直到现在，在超市的凉茶罐上偶尔看见其成分中赫然写着“牛筋草”三个字，便忽然想起当年炉灶上跳动的火苗，原来那是渗透着劳动人民生活的经验和朴素的智慧，且早已悄悄融进了时光的褶皱里，打上了科学的烙印，也融进了人们变废为宝智慧的结晶。

记得有一年夏天到广东梅州采访，叶剑英元帅的一位本家后生请我们吃农家饭。在简陋的大堂屋里，看到大柴锅里牛筋草与鸡汤共舞，“咕嘟咕嘟”作响，升腾着客家人的温情。掌勺的大厨告诉我们说，牛筋草性凉，与土鸡的温补相遇，恰如阴阳相济，很适合客家人的口味，是食疗的好方子。草叶的清苦渗进油亮的汤汁，轻轻地抿一口，仿佛能尝出田野的微风、山间的早露。勤劳智慧的华夏子民早就知道，神州大地上很多闲花野草构成了一座丰富的中医药宝库。

关于牛筋草的药用价值在《中华本草》《本草纲目拾遗》《全国中草药汇编》等医药典籍中都有记载，其具有清热利湿、凉血解毒之功，可用于伤暑发热、小儿惊风、 黄疸、小便不利、痢疾、便血、疮疡肿痛、跌打损伤、流行性感冒等病症，是食药两用之益草。牛筋草的现代药理研究发现，其富含黄酮类成分，这类化合物具有抗氧化、抗炎、镇痛调节免疫、抗衰老等药理作用。当然，现在将牛筋草作为药用应该在医生指导下，切莫盲目使用。

牛筋草全株都是宝，它的茎叶还是牛、马、驴、羊、猪、兔爱吃的青饲料。有的地方人们专门种植它，牲畜吃不完的就将其晒干，保存到冬季仍然是好饲料。牛筋草还是草食性鱼类的天然美食，尤其是草鱼等鱼类很喜欢吃，这种大自然诸生物形成的食物链巧妙地维系着水态平衡。

牛筋草因为韧性很好，可以用它编制篮子、草帽、草绳、箩筐，以及当代人已经很少有人穿的草鞋；它还是造纸的主要原料之一。

暴雨过后的山坡上，牛筋草的根在地下紧紧相握，仿佛织成的坚韧网络，也似大地中暗藏的绿色筋骨，默默保护着容易流失的水土，让泥土得以在牛筋草的根系间安身。人们将其当作水土保护植物来栽培，种植，从而使草尽其用，发挥其特长，达到变废为宝。

牛筋草也被唤作“千金草”，以不同的姿态和作用滋养着人间。从药罐到餐桌，从田间地头到牛羊猪圈，完成着大自然为它们制定的生命轮回，也是动物与植物生物链中的重要一环。

那些被车轮碾压过的牛筋草，此刻正托举着滚落的石子，使得石子水泥小路仍然吸引着人们在上面行走。看到这些，你会感到每一株牛筋草都有存在于世的生活意义和生命价值。我忽然悟到了什么，任何有价值的事物，从不在他人的评判里，而在其自己对生命的坚守中。就像牛筋草，别名之多，是因为其在神州处处都有生长，因此各地的人们就给它们起了一些地域特色的形象化名字，例如蟋蟀草、千金草、路边草、鸭脚草、牛顿草、千人踏、千人拔、穆子草、粟仔越、水枯草、稷子草、椮子草、水牯草、尺盆草、鹅掌草、老驴草、百夜草……不管被人称作什么，它们依然生活在草坪中、石缝里、田埂上、药罐中……努力展示着自己的风骨，也会留下一段有趣味的故事。

轻风掠过田埂，牛筋草在暮色里轻轻摇曳。它们虽然无声，却藏着生命最本真的密码：不必抱怨土壤的贫瘠，不必畏惧风雨的摧残，不必在意有些人的厌恶，不必埋怨人们的践踏，只要有条件就努力向下扎根。无论是撒落在沃土中，还是掉落于水泥缝砖缝里，只有倔强地向着充满阳光的天空生长，终会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绽放出独有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