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摘要:伏天过罢,便是白露,这时的晚风,携着清浅的凉意登场。暑气的燥热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慵懒的温柔,漫过小区的楼宇,拂过郁郁青青的绿植,悄悄熨帖着白日里躁动的人心。待暮色渐浓,光天化日的喧嚣如潮水般沉落,那此起彼伏的蟋蟀鸣唱便如约而至。虽然比蛙鸣声弱,显得细碎清亮,却是带着几分随心所欲的自在,像是大地卸下整...
蟋蟀为前世今生鸣唱
王秋和
伏天过罢,便是白露,这时的晚风,携着清浅的凉意登场。暑气的燥热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慵懒的温柔,漫过小区的楼宇,拂过郁郁青青的绿植,悄悄熨帖着白日里躁动的人心。待暮色渐浓,光天化日的喧嚣如潮水般沉落,那此起彼伏的蟋蟀鸣唱便如约而至。虽然比蛙鸣声弱,显得细碎清亮,却是带着几分随心所欲的自在,像是大地卸下整日疲惫后,匀净绵长的呼吸。
尤其到了深夜,万籁俱寂时,蟋蟀开始粉墨登场,鸣唱的声调悦耳。它们一声接一声,不疾不徐,交织成一张细密柔软的网络,轻轻裹住纳凉人的思绪,也悄悄牵出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童年记忆。儿时的我们追着蟋蟀唱鸣的声音在田埂上奔跑,趴在草丛间、蹲在石板下,睁着好奇的眼睛寻觅那活蹦乱跳的小小身影——蟋蟀。不懂何为岁月匆匆,只觉得这从大地上飘出来的声响,是人世间最动听、最和谐的乐章。
后来才懂,这声声鸣唱的背后,藏着的不只是它们刷存在感的努力,更是这些渺小生灵对自由的执着渴望。蟋蟀本是天地间很不起眼的精灵,唯有在旷野的秋风里、湿润的草丛间,翅膀摩擦出的韵律才鲜活灵动。
若将其囚于小小竹笼之中,纵能听闻声响,也失了山野的清旷,少了自然的本真,那声音有被禁锢的无奈。曾见有人用自行车载着满筐小竹笼,每个笼里关着一只蟋蟀,沿街叫卖,我却从不动心。我喜欢的从不是笼中受限的虫鸣,而是虫鸣里裹着的那片无拘无束的自然,是它们自在蹦跳的广阔天地。
曾记得小时候,周日的午后,我和同学们总爱去不远的田野里捉蟋蟀。不是为了玩乐,而是为了换几分零花钱。当时的供销社收购蟋蟀,一只一分钱。在那个两分钱能买一支铅笔的年代,我们曾一天捉了一百多只。双手捧着蟋蟀换来的纸币、硬币,心里的欢喜像要溢出来。如今想来虽然是“小儿科”,却珍藏着幸福童年里难忘的趣闻轶事,更是我们与这小小蟋蟀最朴素、最温暖的幸福联结。
蟋蟀的别名很多,有促织、蛐蛐、夜鸣虫、将军虫、秋虫、斗鸡、趋织、地喇叭、灶鸡子、孙旺等,在全球有两千多种。我国华北地区的人们常唤蟋蟀为“秋虫”,因它的歌声多在秋日里悠扬。可这小小的生灵,与华夏文明的羁绊,远比一个秋天更绵长。
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古籍中,便有了它的身影——“蟋蟀在堂,岁聿其莫”,这形象的诗句,让蟋蟀的鸣唱成了时光流转的注脚:既提醒着人们岁暮将至,当惜时勤勉;也藏着对岁月悄然流逝的轻叹。相传孔子见百姓爱斗蟋蟀、赏蟋蟀,见这小虫已融入寻常生活,成了人们交往怡情的媒介,便将相关歌谣编订收入《诗经》。从此,这秋虫的鸣唱,便不再只是自然的声响,更成了一个带着温度的文化符号,在历史的长河里扎下了根。
古人中有情怀者总爱将心事托付给这小小的鸣虫。秋风吹起,木叶飘零,蟋蟀的叫声也添了几分凄清,恰如文人墨客心中的愁绪。于是,笔端落下,便有了无数咏蟋蟀的诗赋。杜甫在孤夜听着蟋蟀鸣唱,写下“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那细微的哀音里,藏着诗人久客他乡的乡愁,藏着对妻儿的牵挂。唐代张随听着“哀音夜繁”,想起潘岳《秋声赋》里的雁南飞、荒野寂,想起宋玉“草木摇落而变衰”的千古叹息,满心忧愁化作《蟋蟀鸣西堂赋》的字句。虫本无情,不懂人间悲欢,可它的鸣唱与秋风、黄叶相融,在深秋里断断续续、带着几分沙哑,竟成了最妥帖的情绪容器——那些黑暗时代里被压抑的愁苦,那些对生命意义的苦苦思索,都借着这一声声虫鸣,悄悄释放,轻轻流淌。
这蟋蟀的故事流传的很久、很多,因为它们在岁月里从未停歇。唐代的宫妃们,会在秋日里用小巧的金笼捕捉蟋蟀,不为玩乐,只为夜里能伴着它的鸣声入眠——那笼中的虫鸣,是深宫寂寥岁月里难得的慰藉。
南宋时,在“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西湖边,更是掀起了“蟋蟀热”。市场上满是贩售蟋蟀的摊贩,人们买去蟋蟀,放进角斗罐中,看它们张牙舞爪、你争我夺,直到九月天寒才罢休,那热闹的场景,成了市井生活里鲜活的一景。到了明朝宣宗时期,蟋蟀之风更盛,民谣唱着“促织瞿瞿叫,宣德皇帝要”,这股风潮甚至影响了朝堂之上的统治者——皇帝沉迷斗蟋蟀,竟疏于理政,他成了“玩物丧志”的典型。后来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写下《促织》,借民间为了给上面供奉蟋蟀而发生的悲剧,道尽了封建时代的荒诞与底层百姓的悲凉。
可这蟋蟀身上,不只有愁绪与荒诞,亦有令人动容的精神。两只蟋蟀在角斗场上相遇,哪怕是个头小、鸣声弱的那一只,即便斗到伤肢断臂,也会撑着身子奋战到最后一刻。那份坚韧与执着,那份永不言败的倔强,早已超越了“玩乐”的范畴。有志向的勇敢者在它身上,看到了自己藏在心底的渴望——那是在困境中坚守,在挑战中不屈的勇气。也正因这份精神,蟋蟀文化才能跨越千年,代代相传。
只是如今,城市的霓虹越来越亮,高楼越来越密,那熟悉的虫鸣却渐渐微弱,甚至难寻踪迹。这不是深秋带来的死寂,而是我们与自然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远了。偶尔想起岳飞《小重山》里的“昨夜寒蛩不住鸣”,才惊觉诗中的“寒蛩” 便是蟋蟀。那时的蟋蟀鸣唱,能惊醒“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壮志。而现在,我们想听听一场纯粹的蟋蟀鸣唱,都成了奢侈之事。
这小小的生灵,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古老。它的祖先可追溯到3亿年前的石炭纪,1亿年前的琥珀化石里,它的模样便与如今相差无几——仿佛在亿万年的时光里,它一次性完成了“完美进化”。它无需像其他哺乳动物那样反复修正形态,只是静静地在地球上繁衍生息,在岁月流转中见证王朝更迭,也见证了沧海桑田。它没有声带,却能用翅膀上的“刮器”与“音齿”,摩擦出跨越时空的乐章;深秋时发声器官渐损,鸣声不再洪亮,却更添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蟋蟀的生命虽然只有四个月左右,其成长过程却实实在在地经历包括卵、幼虫(若虫)、前蛹、蛹和成虫五个阶段。它们是杂食性昆虫,以植物嫩叶、果实为食,偶尔也食腐虫,于农业而言,是不容置疑的“害虫”。可它也是药材,《本草纲目拾遗》《全国中草药汇编》中都记载着它的药用价值:其性温,味辛、咸,具有利尿、破血、利咽的功效,主治水肿、小便不通、尿路结石、肝硬化腹水、咽喉肿痛等症状,为病患缓解苦楚。
在非洲的坦桑尼亚、津巴布韦,在我国的台湾地区,蟋蟀还是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蛋白质含量远超传统肉类,是环保性的可持续食材。而在改革开放后的山东宁津、宁阳等地,它更成了致富的密码:宁津县被誉为“中华蟋蟀第一县”,每年举办的蟋蟀节吸引着天下“虫迷”到此相聚,围绕蟋蟀形成的产业链,每年能带来数十亿元的经济效益,让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现在蟋蟀养殖逐渐成为了一种热门的生态农业项目,它不仅为市场提供了丰富的蛋白质来源,还促进了农村经济发展。山东鄄城县就有一位蟋蟀养殖大户,近年来他的蟋蟀年产量稳定在100吨左右,市场价每公斤30元,利润亦相当可观。这些小小蟋蟀,还通过跨境电商平台远销日本、东南亚等地,真正实现了“鸣唱世界”。据权威统计数字,全国蟋蟀养殖市场年销售规模已达到15亿元人民币以上,产量达到5000吨,而且市场需求量每年还在持续增长。看来,蟋蟀鸣唱深处,便是希望之声,果真名不虚传。
尽管现在有孤陋寡闻之人仍然会说蟋蟀是“害虫”,可蟋蟀却用自己存在的方式,给人们带来了欢乐、美味、健康与财富。它让我们明白一个真理,万物皆有两面,哪怕是看似微小的生灵,也能在自然与人类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就像孔孟之乡的人们所秉持的那样:爱生命,却不玩物丧志;踏实做事,亦勇于创新;不图功名利禄,只为重德修为——这份“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心境,恰如秋夜里的蟋蟀鸣唱:不事张扬,却自有一份微薄而坚定的力量。
今夜,若你静下心来,或许还能听到那熟悉的蟋蟀鸣唱。那熟悉的声音里,有童年的回忆,有历史的厚重,有自然的馈赠,更有生命的韧性。它穿过千年时光,依然在耳畔轻唱,像是在轻轻提醒:别忘了与自然的联结,别忘了对生活的热爱,也别忘了,每一个微小的生命,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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