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摘要:在北京西二环附近,有一座规模不算太大的小区,里面有喧嚣都市里少见的“自然秘境”。每至傍晚,暮色尚未织密,总能撞见些细碎的惊喜。国庆节前夕,剪草机刚为草坪修过“绿毯”,微风携着沁甜的草香掠过长椅时,有人瞥见一道浅褐身影在草丛间窜跃,邻里们早已司空见惯。那小生灵比猫纤巧,比松鼠壮实,...
黄大仙又出来巡山啦!
王秋和
在北京西二环附近,有一座规模不算太大的小区,里面有喧嚣都市里少见的“自然秘境”。每至傍晚,暮色尚未织密,总能撞见些细碎的惊喜。国庆节前夕,剪草机刚为草坪修过“绿毯”,微风携着沁甜的草香掠过长椅时,有人瞥见一道浅褐身影在草丛间窜跃,邻里们早已司空见惯。那小生灵比猫纤巧,比松鼠壮实,后肢一蹬便贴着草坪滑出半米远,像一缕被风卷动的夕阳光线,尾尖扫过新剪的草叶时带起细碎的草屑,留下转瞬即逝的灵动弧线。“如今这黄鼠狼,倒也不怕人了……”有人指着它活跃的身影轻声说道。彼时它距我们不过十米,我赶忙举起手机想定格这画面,指尖尚未触到屏幕,那灵活的身影已弓身一弹,连蹦带跳钻进灌木丛,只留枝叶簌簌晃动,似在悄悄佐证它方才的踪迹。又有一位朋友说:“它还真是个黄大仙,来无影去无踪……”
从前提起黄鼠狼,民间有人总带着几分敬畏低语:“是黄大仙来了。”这学名“黄鼬” 的小家伙,在民间传说里裹着层朦胧的神秘面纱。有人说它能通人性,有人说它会施法术,那些真假难辨的故事,让它成了老辈人眼中不敢轻易招惹的 “灵物”,自带“仙气”。明代诗人刘崧在《北平十二咏》中曾这般描摹它:“黄鼬雄于鼠,萧骚散尾毛”,寥寥十字便勾勒出它比鼠雄壮、尾毛轻扬的模样。可若剥去传说的外衣,它哪是什么“仙”?不过是被《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温柔护佑的“三有”生灵——有益、有重要经济价值、有科学研究价值。科学家曾从岩层中翻出3400万年前的鼬科化石,才知晓它的祖先早已奔跑在亚洲的平原与丘陵间,比人类文明的诞生还要早千万年。直到1773年,人类才为它定下“黄鼬”这一登得大雅之堂的学名,而“黄鼠狼”的称呼,却藏着百姓最朴素的观察:它既非狼的凶悍,也非鼠的小巧,浑身裹着阳光般的黄褐色皮毛,捉起老鼠来,却比狼更勇猛,比猫更高效。
黄鼬的模样生得讨巧,却藏着十足的机警。浅褐皮毛从脊背往下渐次变浅,腹部的绒毛像掺了半勺奶白,温柔得能化开暮色;脸颊缀着块墨色斑纹,似画师随手点的一笔晕染,添了几分俏皮;吻鼻与下颌那撮白绒毛,又像沾了晨霜,透着灵动劲儿。最特别的是它肛门两侧的腺体,那是它保命的 “秘密武器”。若被天敌或人类追得无路可退,它会尖声嘶叫着扭过身子,同时撅起臀部泼出一股浓烈的臭液,轻则让人头晕作呕,重则短暂昏迷。这般自卫的本能,在民间却被添油加醋竟成为“大仙的法术”,想来竟有些可爱。曾有人为它写过四句小诗:“尾巴长长嘴尖尖,四脚一蹬似飞箭。若是遇人把它犯,臭屁让你熏翻天。”语言通俗,却把它的模样与习性刻画得入木三分。
黄鼬的坏名声,多半源于那句家喻户晓的歇后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民间甚至有儿歌传唱:“黄鼠狼,跳三跳,您的小鸡吱吱叫”,更坐实了它“偷鸡贼”的名头。可这流传百年的俗语与儿歌,却让它替老鼠背了数代的黑锅。科研工作者前些年曾剖开11个省市的5000只黄鼬胃囊,仅在两只的肠胃中寻见家鸡的碎骨;更有数据统计,一只成年黄鼬一年能捕捉千只老鼠,一生要消灭数万只害鼠,从鼠口里夺回的粮食,竟达一万公斤。在野外,它是鼠类的 “天敌克星”,一双眼睛似淬了火的金睛,发现鼠踪便伏低身子,四肢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爪子快得像闪电,只要盯上猎物,纵身一扑便精准按住鼠背,几乎一抓一个准。追野兔时,它能贴着地面小步快颠,凭着惊人的耐力把短距离奔逃的猎物耗得筋疲力尽,最后猛蹿上前一口咬住脖颈,干脆利落;夜里钻进鼠洞,身子一缩便滑入黑暗,一夜能叼走六七只田鼠,让鼠群闻风丧胆。就连池塘里的水鼠、树上的松鼠,也逃不过它的利爪。捉水鼠时它会蹚着水轻划,遇松鼠则顺着树干螺旋上爬,动作灵活得不像陆生动物。偶尔捕食小鸟、鸟卵,或是沿堤岸捉些蛙类、昆虫与鱼,不过是偶尔的“加餐”。唯有当野外食物极端匮乏时,它才会趁着夜色溜进农家鸡窝,可这样的时刻,百不及一。
黄鼬的家,藏在最寻常的烟火气里。倒下的圆木芯、空心的树桩中,或是抢占来的鼠兔洞穴,都能成为它遮风挡雨的庇护所。它的洞穴长则四五米,短则半米,中间的巢室铺着柔软的鸟羽与兽毛,暖得足以抵御北方的寒冬。每只黄鼬都有一个“主巢”,还连着数个 “备用屋”,活动范围能延伸数千米。或许在小区的土坡下、水渠边的石缝里,就藏着这样一个温馨的“小家”,夜里还能听见它轻浅的呼吸声。
它的适应能力,堪称自然界的 “生存高手”。山林、草原、湖泊、丘陵、盆地,凡是有生机的地方,都能寻到它的踪迹;即便在人类聚居的城市与乡村,它也能找到生存的缝隙。平日里昼伏夜出,行动时腰背微微起伏,像一道贴着地面流动的泼墨线,诡秘得让人难觅踪迹,全靠灵敏的嗅觉与听觉搜寻食物。到了冬季,它会改在晨昏出没,小区的雪地上曾留下过它细碎的梅花印,一步一挪间还会停下身子抖落爪上的积雪。偶尔,它也会在白天溜出来,在阳光下的草坪上蹦跳着追逐光斑,活像个偷跑出来玩耍的孩子,全然没了夜里的机警。它还善于游泳、精通爬树,在池塘里追水鼠时,后肢蹬水溅起银亮的水花,身子像小快艇般划出水痕。它上树抓麻雀时,爪子紧扣树皮,身子一荡便跃过枝桠,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残影。其还能连续8公里的夜间迁徙,对它而言不过是循着气味一路疾走,偶尔停下来嗅嗅空气便继续前行的轻松“散步”,可见它的嗅觉异常灵敏。
可这般灵活的生灵,也曾历经名声的贬损。半个世纪前的北京,政府允许居民家中饲养鸡鸭兔等家禽,那时买这些生灵食肉还需凭票证与副食本。我的同学们大多住在平房,不少人家的家禽,在夜里颇遭黄鼬袭击。前一天鸡窝里还满是活蹦乱跳、能下蛋的母鸡,第二天清晨便只剩下一地鸡毛;即便有家禽侥幸存活,也多半被咬断脖颈,血流遍地。人们见此惨景,无不顿足捶胸,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抓住“元凶”千刀万剐。
现在想来,黄鼬实在有些冤。它一年捉数千只老鼠,护下数成百上千斤粮食,这些功绩少有人见;可一旦闯进鸡舍兔窝,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偷鸡贼”。那时的百姓对它深恶痛绝,有人设下陷阱,有人四处寻它的巢穴,必欲除之而后快,却极少有人能真正抓住它。因为它总能借着地形钻窜,哪怕陷入困境也会释放臭腺后趁机溜开。民间传说中,甚至有被认为是“黄仙附身”者念出“井水不干河水事,相邻两便各自知”这样的诗句,足见人们对它的敬畏与复杂情感。人们只知它会释放臭腺自卫,那股刺鼻的气味让人避之不及,却不知这不过是它保命的本能,反倒因此更添了对它的坏印象。没人知道,它偷鸡捉兔是万不得已;更没人算过,它一年下来护粮的功绩,早已远超饥不择食的偶尔“过失”。
如今情形早已不同:严禁捕杀的法令,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将黄鼬护在其中。上海已将它纳入《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在中国,非法捕猎黄鼬更是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重罪,相关部门还提倡民众发现违法线索后及时向公安机关举报。我们小区里,从没人敢设陷阱,即便见它从脚边溜过,也只会笑着打趣:“黄大仙又出来巡山啦。”
黄鼬对人类确有很多利用价值,可这份价值,也曾让它遭过劫难。圈养的黄鼬,会被剥去皮毛制成皮衣;就连书画家珍爱有加的“狼毫笔”,原料也并非大灰狼的毛,而是它尾尖的硬毛,千百年来,人们约定俗成地叫它“狼毫”,却少有人知这背后的真相。它的毛弹性极佳,除了制笔,还能用来制作精密仪器的刷子。只是鲜少有人想过,羊被薅毛后尚能存活,可黄鼬被取走皮毛后,等待它的只有死亡。
野生的黄鼬,日子也未必好过。理论上它们能活20年,可现实中,国内 70% 的黄鼬为人工饲养,野生个体要面对污染、天敌与日益狭窄的栖息地。它们并非食物链顶端的生灵,鹰、狐狸等都是它的天敌。当它遇鹰追捕时,会突然变向奔逃,甚至绕着灌木打转;碰到狐狸则会钻进石缝或鼠洞躲避;加上生存环境恶化,污染加剧,野生黄鼬能活到5岁以上,已属少见。
在中国传统医药实践中,黄鼬曾被认为具有药用价值。《本草纲目》《东医宝鉴》等古代医药典籍中,记载过它在治疗淋病、遗尿、疮疖等病症时的用法。只是,它更多的药用价值与安全性,仍需现代医学进一步研究验证,切不可盲目施治。
其实,黄鼬在生态系统中的作用,远比人们想象的重要。早在先秦,《庄子·秋水》,其中提到:“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这话的意思是,骐骥、骅骝等良马虽然能够日行千里,但在捕捉老鼠方面却不如野猫和黄鼠狼,因为它们的技能和特性不同。这便是“术业有专攻”的道理,可见古人早已知晓它的捕鼠本领。作为鼬类动物资源,它是控鼠的 “天然卫士”,能合理控制鼠害、预防鼠传疾病,更是维护生态平衡的关键一环。一旦没了它,鼠类数量会迅速失控,农作物遭啃食,鼠疫等疾病也可能蔓延,最终影响的,还是人类的生活。
科研人员曾说,黄鼬千万年的演化史与灵活的生存策略,是解读生态系统的一把钥匙。即便在传统文化里,它与狐狸、蛇、鼠并称“四大仙门”,《聊斋志异》中那些带迷信色彩的故事,虽荒诞,却也隐藏着古人对它的敬畏。前些年《大自然》杂志曾刊文《黄鼬功大过小》,其中提到,科研者解剖 4978 只黄鼬的胃后发现,它们的食物里满是老鼠、蛙类与昆虫,甚至会啃食芦苇根充饥。这般能屈能伸的生灵,若连它都要从野外消失,那这片土地上,还能有多少生命安然存续?想来,以前的很多人们,是真的错怪它了。
暮色又浓了几分,小区的水池泛着粼粼微光,土坡上的灌木丛里传来枝叶摩擦的细碎声响。我知道,那是黄鼬又出来觅食了。有人看见它正低着头,鼻子贴着地面轻嗅,偶尔抬起头张望片刻,确认安全后再继续前行。它被人誉为“黄大仙”的小动物,是千万年来凭本能生存、实际上却是守护生态平衡的捕鼠者。它对人类也不是“害”,只是偶尔在饥寒交迫时误闯进人类生活圈子的小生灵。
如今,只要人们守着法律的边界,护着它的栖息地;它便用一双慧眼、一副利爪,替我们守住家园与粮仓。自然界逐步形成的这份默契,是人与黄鼬共处多年后的心照不宣,像一首温情的小诗 —— 你不扰我生存,我便护你安宁。在这颗小小的星球上,人类与黄鼬,正奔赴一场漫长的共生之约,共同绘就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动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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