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摘要:位于首都北二环附近的一座小区里种着几棵柿子树,成为入冬后的一道亮丽风景。朔风卷落枝头最后一瓣霜叶,小区楼宇间的杜仲、银杏、柿子树等便彻底卸却了秋天那五彩斑斓树叶,也将原本青绿的柿子吹成红彤彤的如小红灯笼一般。
冬柿——小红灯笼高高挂
王秋和

位于首都北二环附近的一座小区里种着几棵柿子树,成为入冬后的一道亮丽风景。朔风卷落枝头最后一瓣霜叶,小区楼宇间的杜仲、银杏、柿子树等便彻底卸却了秋天那五彩斑斓树叶,也将原本青绿的柿子吹成红彤彤的如小红灯笼一般。
物业公司的员工们挥舞着大扫把缓缓扫过草坪,将那些浸透霜色的银杏、梧桐、柿树等树叶归拢成堆,装入粗麻袋,当作垃圾处理了。却留下柿树上的疏枝横斜如写意画作,在冬天的大地上舒展着嶙峋风骨,还将一串串“小红灯笼”高高悬挂,悄悄地勾勒出蓝天下美丽景观的简笔轮廓。
就在这天高云淡的时节,柿树上那一抹炽烈猝不及防地撞入人们的眼眸,夸张得令人过目不忘。那些于高枝悬垂的柿果,颗颗饱满圆润,好似能工巧匠精心缀满檐角的朱红灯笼,其凝成的火种将冬日本该砭骨的清寂,硬生生焐得暖透肌理,亮彻眉弯。
行人路过柿树往往不自觉地放缓步履,抬眼欣赏那抹跳脱于寒色中的通红。偶有喜鹊振翅飞来栖于枝桠,尖喙轻啄间溅起细碎果浆。我们将手机举起,“咔咔”轻响如檐角铜铃,将这冬日里独有的灵动神韵,悄悄化作蓝天上流转的诗行,撒向朋友圈中。
这枝桠间惊鸿一瞥的炽烈,原是华夏沃土默默孕养千百年的灵秀精魂。考古学者于黄土下的新生代地层中,小心翼翼拂去积尘,终于发现那枚250万年前的野柿叶化石展露出真容,叶脉纹路清晰如昨,细述着它最初的山野乡趣。彼时它尚是隐于溪涧岩畔的逸客,借着松鼠的爪痕、山雀的啄食,将柿树的生命絮语播撒在了崇山峻岭之间。
浙江浦江上山遗址的考古探方里,那枚沉睡万年的柿核,与田螺山遗址六千五百年前先民聚落的食余残屑中,嵌在陶罐缝隙的果痕,皆为先民与它最初羁绊作下的铁证。
在刀耕火种的饥馑岁月里,那裹着薄皮的酸甜果肉,曾是先民奔波山野时最珍贵的疗饥玉食。从莽莽山林的零星采撷,到庭院篱笆边的刻意栽植,这枚盈握可尽的丹果,早已悄然嵌进华夏文明的年轮,在岁月流转中晕染出千年不绝的“柿柿(事事)”如意之文脉流传。
商周之际的青铜礼器旁,柿树果实已悄然跻身王庭玉食的序列。《礼记·内则》中记载的三十一品君膳果品名录里,“柿”字赫然在列,与枣、栗、梅等象征礼制的珍馐并肩陈列,那份郑重足以见得先民对其珍视之深。
汉晋年间,它更褪去山野粗粝,化身园囿中的奇花异木,携一身丹霞般的艳色步入长安的皇家林苑。大文人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描摹的盛世盛景里,“枇杷橪柿”与卢橘、黄甘、杨梅等佳果一同点缀着后宫北园的亭台轩榭。那串串垂落的朱红,恰是大汉盛世繁华最生动的点睛之笔。
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锦盒中,炭化的柿饼与完整的柿核静静躺着,更让古籍中的文墨记载有了坚实的实物佐证。彼时的先民已深谙珍藏柿子之法,用晾晒熏制之术,让这份甘美可口的果实得以跨越寒暑,留存到寒冬腊月。
真正令柿果走出宫墙朱门,走入寻常巷陌百姓家的,是南北朝时期脱涩之术的关键性突破。在此之前,漫山遍野的野生涩柿因饱含单宁,入口便涩味萦舌,即便熟透也难入雅口。
勤劳智慧的先民们以世代积累的慧心破解自然玄机,用温水浸、草木灰渍等古法让柿子脱涩后,这种丹果才真正释放出骨子里的甘甜本真与丰富营养。
北魏农学家贾思勰在《齐民要术》的“种柿篇”中,详尽记载了柿树的扦插嫁接之法:“取枝于软枣根上插之,如插梨法,成活率甚高”,这般精准的技艺描述,足见劳动人民嫁接技艺的精进,也让柿树栽植从零星点缀渐成连片规模,并流传下来。
在大唐盛世年间,文人段成式在《酉阳杂俠》中专为柿树立传,以凝练笔墨总括其“七绝”:“一寿、二多荫、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落叶肥大可临书”。这七桩雅趣与实用兼具的特质,令柿树从万木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北方庭院不可或缺的常客,枝头的红灯笼般果实映照着寻常人家晨起暮归的烟火温情。直到历史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很多住宅小区或庭院中仍然会种植一些柿树,盖因其适应性强,栽培容易,结果较早,丰产稳产,既为美化绿化,也为喜鹊提供冬天的食物来源。
唐诗宋词的锦绣长卷上,从不缺柿果的鲜活剪影。刘禹锡闲立庭前,见晓雾中柿果与星影交辉,暮色里又携日光高悬,遂吟出“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的佳句,字字绘尽柿果朝暮流转的绰约风姿。
白居易客居他乡,见庭院柿叶渐染绯色仍未得归期,便借“柿叶半红犹未归”的轻叹,让柿叶的橙红与乡愁别绪交织成篇。诗僧仲殊品过柿果甘美后,更是盛赞“味过华林芳蒂,色兼阳井沈朱”,将那入口即化的甜润比作瑶池仙酿的甘露。
盛唐泛起的种植柿树之风,不仅拂遍华夏的亭台庭园,更载着柿树的种子飘洋过海东行,遣唐使将这抹承载东方韵味的中国红郑重归藏东瀛,而后又循着丝绸之路传至朝鲜半岛、欧罗巴洲、亚美利加洲,让东方的甘美在世界版图上落地扎根。 然而论及柿树的情愫深浓,终究不及故土的滋养:除了东北三省与西北寒荒之地,华夏大半疆域的田埂、庭院、村口皆有柿树扎根,那抹不变的如红灯笼般的朱红,是刻在大河上下之间的乡愁印记,始终映照着游子归来的心路帆影。
甜美的柿子真正成为百姓口中的“济荒之珍”,始于元明交替的灾荒连年。科学家徐光启在《农政全书》的“树艺篇”中专门记载: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的农户“细民乾之以当粮”。官府更是倡导垦荒植柿,规定上户需植柿五畦,中户二畦。待深秋果熟后切片晒干制饼,妥善贮藏以御荒年,这是朝廷的明智之举,百姓获益良多。
朱元璋之子宁王朱权在《臞仙神隐》的民生卷中,更详细记录了“防俭饼”的制作之法:取霜降后的柿饼与饱满栗子、红枣、胡桃,然后剥壳去核,在石臼中捣至泥状,再揉匀捻成厚饼,置于檐下晒干收存。那浓缩了四果甘香的饼食,曾撑持着无数百姓度过颗粒无收的饥馑岁月。
明代才子傅梅在《嵩书》中真切记下“戌午大旱,五谷不登,百姓倚柿而生”的史实;清代农书《抚郡农产考略》亦载“晋省大饥,黎城县民赖柿糠全活,无一饿殍”的奇迹。这些文字都让这种丹红柿果彻底超越了食味之属,成为承载生命延续的希望之重。
也因为如此,“柿”与“事”的谐音之妙,更令其被赋予“事事如意”的吉祥寓意,在寻常庭院间扎下深厚的文化根基与种植传统,干枯枝头上红灯笼般的果实始终映照着人间烟火的美好期许。
今时今日,枝桠上沉甸甸的柿果,仍携着百万年演化的基因密码,藏着长年累月人文积淀的深刻印记。剥开薄薄的柿皮,其果肉间不仅浓缩着蔗糖、葡萄糖的纯粹甘醇,更蕴藉着较苹果高出三四倍的维生素C、胡萝卜素与钙、铁等矿质元素,每一口都是大自然的馈赠。
在漫长选育中形成的品类谱系里,既有甜柿、涩柿的口感之辨,还有红柿、黄柿、朱柿的色泽之异,更有圆柿、长柿、葫芦柿、磨盘柿的形态之别,每一种特质皆是先民代代筛选的智慧结晶。
1500多年前的南朝医药学家陶弘景在《名医别录》的果部注解中已有明言:“柿,味甘,寒,无毒,主通鼻耳气,肠不足”。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柿子具有清热润肺、生津止渴、止血等功效,其果实、柿蒂、柿霜等均可入药。其性寒,归肺、胃、大肠经,常用于缓解肺热咳嗽、口干舌燥、便血等症状,但需注意食用禁忌。
后世“杏林中人”承载着仁心济世的文化内涵继续探索,乃发现新鲜柿子所含的丰沛碘质,能有效疗愈古时称为“瘿瘤”的甲状腺肿大之疾。这份天赐的滋养,早已被先民纳入日常养生之道,悄悄融于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中。
柿树浑身是宝,即便是柿树的躯干之材,亦因其木质坚硬温润、纹理细腻美观,可做成手串佛珠或加工成各式古玩把件,还可制作为木雕摆件、茶台茶盘、乃至古琴共鸣箱的上选之材。那七弦琴上流淌的清越音声,原是柿木隐藏着千年的岁月絮语,轻声诉说着华夏文明的源远流长。
寒风轻掠柿树枝桠,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响,红灯笼般的柿果随之轻晃,将斑驳的细碎光影筛落在青石板阶前。喜鹊又如期而至,三五成群栖于枝间,尖喙轻啄时溅起点点晶莹果浆,几粒带着甜香的果渣坠落在树根泥土中,或许来春一场春雨过后,便会有嫩绿的新芽在泥土中悄然萌动。
依然悬于冬枝的点点星火,曾在刀耕火种的年代照亮先民的食案,在灾荒连年的寒夜温暖百姓的心房,在文人墨客的案头点染诗词的墨香,如今依旧以最炽烈鲜活的姿态,装点着寻常冬日的烟火人间。
柿树将自己的果实悬挂于半空中,从来都不仅仅是入冬后最灼目的自然景致,更是用甘润果肉镂刻于华夏文明的集体记忆,是山川自然的灵秀与人间烟火的深情交织而书写成的生命礼赞,在千年岁月中流转不息,温暖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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