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城变成“孤岛”

 
作者  收藏   举报   发布时间:  2024-05-10 15:48
张 俊
 
荆州城的南边是长江,出了荆州城的南门,沿御河路直行数里便就可登上荆江大堤。民国初期,大堤的顶面比荆州城墙高出六米,在长江涨水季节,一旦溃堤便会形成大水灌城之势,因而荆沙人视大堤为“命堤”。“荆沙不怕兵刀动,只怕南柯一梦中”,1935年7月6日这天,荆沙人最害怕的事还是在梦中发生了。
 
11935年7月,荆州城内的人们在堵塞城门
1935年7月,荆州城内的人们在堵塞城门
 
这年刚入七月,长江中上游交界区域及支流沮漳河上游就开始连降暴雨,至使江水陡涨,江水的顶托又使沮漳河上游的水势更加凶猛,终于在七月四日这天引发了山洪。洪峰直冲当阳镇头山之后,又横扫了江陵境内的众志垸、谢古垸,并导致阴湘城堤溃漫。五日夜晚洪水又破保障垸,直抵荆江大堤内侧。在长江水与沮漳水的两面夹击下,荆江大堤的万城堤段多处发生溃口,倒灌的江水犹如脱缰野马,在七月六日凌晨三四点左右,铺天盖地地向荆州城扑来。
 
荆州城墙附近有几条老街,东门外的九眼桥旁有码银街,西门外有西门大街,大北门外有北门大街,南门外则有东、西堤街。住在老街上的人有个好处,那就是一旦在夜半遭遇洪水,就能比草市镇的人抢先一步入城避难。
 
21935年7月,荆州城南门外洪水肆虐情景
1935年7月,荆州城南门外洪水肆虐情景
 
西门大街又称西关厢,这条街上的人最先发现洪水袭来。起初来水势头不猛,含沙量也不大,便以为是沮漳河的阴湘城堤溃口后来的水。阴湘城堤在荆州城的西北处,距城约三十多公里,其间还隔着马山,因而人们误认为阴湘城堤溃口来的水不会有大的危险,但稍后发现水变成了深红色,而这种颜色的水也只有荆江大堤溃口才会有,于是荆江大堤“倒口”的消息就迅速传开了。
 
这么一来,老街上的人都慌了神,知道是大难临头,顿时家家户户都炸开了锅,“随之呼号之声起于四处,天凄地惨,满城鼎沸。少壮者捷足遁入城内,幸免灭顶。老弱及逃避不及者,均上楼暂避,但水势汹涌,瞬间又追踪而至,不得已跨上屋脊,望城呼救矣”(民国《荆沙水灾写真》)。
 
31935年7月,洪水从小北门附近水洞冲入城内情景
1935年7月,洪水从小北门附近水洞冲入城内情景
 
荆州城墙高约九米,宽约十米,周长约十二公里。外层用青砖砌筑,内层用黄土堆成斜坡,以支撑城墙及防止渗水。荆州城的各座城门都配有木闸板,一旦遇水来袭就会外关城门,内上闸板,中间再填黄土,形成一道与城墙相连的屏障,以阻止洪水入城。闸板平时就放在各城门附近的寺庙或店铺里,五日这天下午,江陵县政府就下令让县警察将各门的闸板准备好,以防大水袭来时使用,因而当西关厢进水后,湖北第七区行政公署专员兼江陵县县长雷啸岑便立刻下令关门上闸。
 
当保甲长们带人去关门上闸板时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时,成群结队的人朝城门口涌来,有的背着箱子,有的提着包袱,还有的牵着牛羊,因而进城速度就特别的慢。有好几次都将城门关上了,但旋即又被人流冲开,有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上了闸板后,才发现慌乱中又忘了关城门,水从闸板的缝隙处小瀑布似的朝城里直灌。
 
荆州城内的面积约有四点五公顷。地势东南高,西北低,城中有“西城水淹屋脊,东城仅湿脚”之说。在大北门和小北门旁各有一个水洞,这是防城内遭暴雨时排渍水用的。这两个水洞原来也备有闸板,但因为多年未曾使用便给人当柴烧了。在各城门上了闸板之后,这两个水洞喷泉一般往城内冒水,因而堵住水洞便成了火烧眉毛的事。
 
41935年7月,在荆州城城墙上抢险的军民
1935年7月,在荆州城城墙上抢险的军民
 
按说这堵塞水洞应当是县保安队的事,但此时在混乱中,已经难得见到保安人员的身影,于是这事便只好由驻军的人来干了。几天前,驻军陆军第十军的参谋长杨绍东见水情凶险,就让特务团团长李德惠带两营人到沙市宝塔河上游一带设防。李团长留下一营人守大堤,自己则带着另一营的人进了荆州城。荆州城内住有两万多人,一旦洪水围城那可是天大的事,因而保城无虞才是防守之重。
 
当大、小北门的水洞出现险情时,这一营人派上了用场。李团长令三营长侯斌杰带人去堵水洞,由于城外的水压太大,堵洞士兵的手中又无麻袋等堵塞物,用其它东西堵洞时往往是刚一堵好便又被冲开。最后李团长想了个土办法,他令人敲开几家布店的门,用粗布做成大口袋装上土豆后,从城墙顶上用绳子连人带口袋放到城外水中,让士兵们在城外堵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第二天才勉强将两个水洞堵住。
 
围城的洪水在高水位时距离荆州城墙头只有几尺,腿长点的人坐在城墙上可以洗脚,此时的荆州城犹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岛”。在强大的水压下,七月八日上午,大北门东边的一段城墙开始出现坍塌,坍塌面约有二三米宽,如果不及时堵住,一旦洪水将口子冲大便会带来灭顶之灾。此时,仅依靠驻军的人抢险力量明显不够,必须紧急征招民夫。好在七月六日中午,荆州商会的金荣甫会长成立了一个水灾防险委员会,该会当即宣布:报名者每天可领大米一升,免费吃两餐稀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就征召了四百多人。在民夫头的带领下,这些人从驻军军需处拿来一千四百多条麻袋,装上土豆等物后拼命抢堵坍塌面,这才避免了毁城灾难的发生。
 
从七月六日起,又一连下了两天大暴雨,此时的荆州城西城区已经进水,大、小北门的水洞又在不停地渗水,城墙也时有坍塌发生,因而城内的人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住在西城的人都以为西城快要不保,也没有谁下命令,人们都大呼小叫地往东城跑,认为只要能在东边城墙上觅得一块立锥之地就能保命。于是东城的城墙上、东北角的飞机场、东南边的辅文书院等地,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人们前脸贴后背地站着,头上淋着大雨,个个神情呆如木鸡,默默地忍受着地狱般的煎熬。
 
在东门城楼上站着的人们可以看见沙市方向的灯光,大家都指望沙市那边会派船来救援,然而夜空中除了风声就是雨声,人们陷入一片绝望之中。在洪水围城不久,荆州城与沙市之间的电话线就断了,李德惠团长从驻军四十一师处拿来无线电话,想与沙市方面取得联系,但呼叫许久没一点回音。万般无奈之中,江陵县第二区区长李万城只好带两个人,花六块大洋雇了一只小船,冒险前往沙市求救。
 
在洪水围城之初,军警人员便已接到上峰的命令,对不服管制的闹事者可开枪击毙。尽管有如此严厉的规定,但城内还是发生了两起骚乱事件。城内有一座县监狱,里边关有四百多个犯人。七月七日这天,监狱的一堵围墙发生垮塌,由于此时城西区已经进水,于是在几个牢头的鼓动下,部分犯人便想趁乱越狱。江陵县政府的保安人员赶来后将监狱团团围住,并派人到狱中去警告犯人不要妄动,否则将严惩不贷。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囚犯冒险越狱,在保安人员多次鸣枪后,才被迫退回。
 
51935年7月,引起荆州城内骚动的那只“神猫”
1935年7月,引起荆州城内骚动的那只“神猫”
 
在七月八日这天早晨,西城区一带突然集聚了不少人,这些人个个激愤,大叫大嚷,领头者声称这场水灾之所以发生,是由于省立第八中学校长程旨云,派人从城外的太晖观抬回一对石虎而造成的。这对石虎原摆在太晖观的明湘献王墓前,是荆州城的镇水“水猫子”。在发大水的前几天,程校长让人抬回放在新落成的校图书馆门前作摆饰,如此便惹怒了“水猫子”,它们不高兴了才给荆州城带来这场灾祸。现在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将石虎抬上西城墙,然后举行一场拜石虎仪式,让荆州商会常委王显亲诵祝文,雷啸岑专员向石虎鞠三鞠躬,才能消除灾祸。尽管县政府的人劝大家不要信迷信,要人们尽快散去,以免给城墙带来危险,但失去理智的人们根本就听不进去。在众人雷鸣般的起哄声中,那对石虎从学校抬到了西门城楼上。说来也怪,原来准备在当日下午举行祭祀仪式的,谁知到了中午天空忽然放晴,众人都欢喜相告说,“水猫子”显灵了,荆州城有救了!
 
洪水围城几天后,城内人的吃饭便成了大问题。城里平时吃粮都是从沙市买来,自从洪水围城后供给就断了。尽管人们想了很多办法填饱肚子,可还是有人家断了粮,饥饿的恐慌弥漫着全城,一时甚至有老妇杀子而食的谣言传出。好在七月九日后天气一直放晴,荆州商会抓紧搞了几次赈灾活动,这才避免饿死人的恶性事件发生。
 
当七月九日水势减退时,县保安大队的人曾打开了东南角的公安门,打算让部分人乘船去沙市,以减轻一点城内缺粮的压力。然而茫茫水面上少有船来,偶尔来一只装的也是难民。城内居民家家都扎了木筏摆在门口,准备一旦城破,便登上木筏自救,众人都认为这样更安全一些,因而都不愿意离开荆州城。
 
当洪水开始退去时,藏身高处躲水的一些官员们便现身了。一些保安人员开始在大街小巷巡视,城内混乱的秩序渐渐地好起来了。趁着一连几天放晴,荆州水灾防险委员会的人赶紧弄船去草市等处救援,前前后后竟救回了五百多人。不久,荆州城与沙市又恢复了联系,荆沙水灾救济委员会派来的船送来了一些救急物资,如此全城人悬着的心才渐渐地安定下来。
 
(选自《荆州古城往事1876――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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